攝影棚裏的新造型師是個年輕的姑娘，手法專業的同時挺愛談天說地，為黃瀨一頭金發噴上定型液時不由感嘆一句模特君天生的好皮相優異得甚至不用化妝打造，難怪他往鏡頭前隨便一站就能電暈大票女孩子：“這麽說起來，黃瀨君沒有女朋友才該是叫人驚訝的事兒，難道是因為大把時間花在了打球上才沒時間關註漂亮女孩兒？”

既然造型師小姐只是隨口揶揄，那麽回答便不必太費心機，黃瀨聳肩對她笑笑：“沒有啦，只是我現在更想專心打好球。”

“我有去看過你的比賽哦，會打球的男孩子很酷，長得好看球技又好的那種更酷。黃瀨君莫非今後打算當國手嗎？”

被這麽一問他怔了怔，看到鏡子裏的自己無辜地眨巴著眼睛。仔細想想才發覺實際上自己從未考慮過這種事兒。從當初想找樣有挑戰的活動，到之後的想贏過青峰，再到如今的“同大家一起打球很開心”，未來還沒有來，考慮太遠既損傷腦細胞又似乎沒什麽必要。當然不是不曾有過夢想，只是他想自己大概更願意在有所顧慮前讓行動快於思考。不由自主地竟想起國中時與同隊的夥伴在空地上放飛天燈與願望的晚上，當時仍與他算不上多熟絡的姑娘在燈上寫下太多的願望：我一半的願望用來四處張揚，另一半才用來朝思暮想。

那麽哪些才是那“另一半”？回憶至此他不由笑出來，從鏡子裏對上造型師小姐撲閃著長睫毛的眼睛：“暫時並不打算耶，只是我有個一直想贏過的對手，和一些很想一起贏球的朋友。”

面對金毛模特兒笑得漂亮的面孔，造型師小姐不由暗自感慨高中真是個美好的時期，美好到就該爛漫自在得一塌糊塗。想必那一定是個討人喜歡的隊伍，有著一群討人喜歡的朋友可以一同揮汗如雨。“說起來，我記得黃瀨君球隊裏的經理小姐是個外國留學生，遠看有些像卡莉·克勞斯和弗萊婭·貝阿的混合，”她端詳模特的妝容以做最後的潤色，順帶發表一句專業目光得出的評價，“她個子挺高五官很漂亮，或許也是個當模特的料。”

方才正想到的家夥被猝不及防提到，但印象中他幾乎從不曾將海登與“漂亮”這一詞匯聯系到一塊兒，甚至鮮少恍然意識到她也同樣是個女孩子，再怎麽大大咧咧膽大包天也總偶爾需要照顧和愛護。從腦海裏搜索出她那張混血面孔的圖片，漂亮——或許的確算得上的吧。

“那你說，如果我說她是你以專業眼光認定的漂亮姑娘然後向經紀公司推薦，會不會幾個月以後Lee的新廣告就是我和小海登？”順著造型師小姐的話他開起玩笑，反正丹寧牛仔的模特兒大多都愛找她那樣的女生，男孩子氣一些，叛逆一些。

“什麽都有可能的哦，黃瀨君，只要你想，”造型師小姐完成手上的工作，後退一步拍拍巴掌看樣子挺滿意，“要知道納塔利·沃佳諾娃就是在水果攤打工時被星探相中。這麽一想，近水樓臺，她模樣好看還懂籃球身高和你也蠻搭，老實說，她真的不是你的女朋友？或者，你真的沒想過讓她當你的女朋友？”

不是不是，我們只是尋常朋友……或許比尋常再稍微好那麽一點點——他連忙擺手，腦子裏想這麽回答，說出來卻變了些意思：“不是這樣的啦，小海登和別的女生不一樣。”

“所以是指，她是個特別的姑娘？”

被這個問句問得有點兒發懵，黃瀨對著鏡子慢慢地歪了歪腦袋。話倒是沒有錯，她特別得有時甚至不像個姑娘。

……

“嘿，金發帥哥，接好！”

迎面被拋來的冰鎮礦泉水瓶壁上還凝著水珠，幾日前攝影棚裏的回憶告一段落，黃瀨擰開瓶蓋猛灌一口，正好解渴。視線裏經理小姐領著一大袋瓶瓶罐罐正忙於將飲料分給隊員們，碧海藍天背景下，海登光腳踩在沙灘上，牛仔短褲加泳衣上裝難得地勾勒出她漂亮的身材曲線。也難怪方才開始森山由孝的視線方向便不太對，而隊長不算太自然的目光轉向與自家分衛正好相反。

假期按照海常的慣例來到海邊合宿，換個風景換個心情。

身為模特他閱人無數，其中不乏相貌出挑的漂亮女孩兒，但此刻黃瀨也不得不承認，褪去平日裏實在沒什麽女人味兒的穿衣風格，眼下的海登的確特別好看，甚至不輸商業片裏大行其道賺足收視率票房的巴西比基尼美人。

這般形象似乎與平常同他勾肩搭背的野丫頭難以重合，尤其是當她邁開長腿走過來，被海風拂起些頭發，黃瀨只覺得一時有點兒心跳。

仙度瑞拉倚仗天生美貌加以禮服梳妝成功逆襲就此翻天覆地，必須承認古往今來漂亮的人永遠有種致命的吸引力，反正童話裏嫁給王子的全是善良美人，無論人魚村姑還是公主。

然而視線稍稍向下，黃瀨便看見一道一拳長度的深色傷疤大咧咧趴在女孩子的馬甲線邊，看上去有那麽一點兒猙獰。模樣像是尖銳物體割出的傷痕，劃上去時大概蠻疼，而且挺深。因此他不自覺皺起眉多瞥那兩秒，直到海登邁到他面前停下來，拿過他手中的礦泉水就喝一口：“在想什麽，涼太？現在還是訓練時間，就不怕發呆被笠松前輩抓到現成，踹人的理由又多上幾個，而且還是踹臉？”

“哎呀，臉可不行，我還靠這個吃飯耶，”頭一次感覺日常與她的交流距離此刻貌似不太適用，黃瀨稍稍後退半步，扯起衣領揩了揩汗，“我只是在想，我好像一直都沒能註意到，小海登稍稍打扮一下也會是個美人。”

讚美猝不及防，女孩子鄙夷半秒：“這話挺中聽，不過我打賭你對每個看得過去的女生都這麽說。”——我應該不是特例。

“沒有啦，這麽真情實意的我只對你說。”這倒是真話，他說著笑得白癡樣地將臉湊過去，說不信你看看我的眼睛，那麽誠心誠意你怎麽能夠不相信。

藍天白雲，腳踩金色沙灘，向來缺心少肺的姑娘竟一時面頰有點兒泛紅，視線撇開一些，一掌推開他養眼的模特臉。太陽挺毒，黃瀨想這大概是曬出來的痕跡，的確有些熱。

“可不可以，陪我走走？”女孩子突然拍了拍他肩膀發出邀請，擡起頭，視線映著陽光對上他的金色眼睛。

女生那雙褐色眸子被光線折射出琥珀光澤簡直清澈又真誠，但卻不似一個十五六歲年輕人該有的那樣單純。矯情點兒說，那就如經歷時光的松脂化石，正因為包裹了來自遠古的昆蟲雜質才更富有價值。黃瀨停止了傻笑，不自覺地視線向下避開，對方下腹部那道傷痕便跳進視野，於是好奇心不減反增。

“你是不是想問，這個疤是怎麽回事？”循著他的視線，當然不難猜出他在想什麽，“唉，你不會喜歡我的回答。”

“那看上去好疼。”

“劃出來時的確蠻疼。”

“要小心點啦，不過，這到底是……”

像是下定決心一樣，海登吐了吐舌頭：“我國二的時候和祥吾與一些外校的家夥鬧過些矛盾，不小心上升成了肢體沖突，就是這樣。”她說完聳聳肩，輕描淡寫像在談論這兩天的菜價又漲了幾毛幾分。

某個名字叫人聽著逆耳，黃瀨蹙起眉咕噥：“女孩子最好還是不要這麽暴力啦。”

“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他幫著我和人打過一架。無論他理由是什麽，他幹架，我就幫他打，這很公平。”說完她便閉上了嘴，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自顧自地沿著海灘走，踩著海浪與金沙的邊界，腳印拓下又被沖刷得模糊不見。

邏輯匪夷所思，黃瀨跟上她的步子，專註地低頭看著腳下，將她被海浪沖淡的腳印又踩深：“但老實說，雖然你這麽講，我還是沒辦法喜歡這個人。”

“我知道，就像我也沒辦法不喜歡他，以及沒辦法不喜歡你。”

那種一日不惹是生非便仿佛無法證明自己仍舊活著的家夥，到底哪裏討人喜歡了？黃瀨重重地搖了搖頭表示不明白。

“個子高，皮相好，球技漂亮，個性差但在我的接受範圍內所以無妨。還有就是，我從小就想，如果有個男孩子願意為了我而去和人大打出手，我就願意和他約會，”她轉過身倒退著走，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但重要的是，有相似點的人自然而然地會互相——偶爾是單方面地——被吸引。”

稍稍回想一下便不難發現這些“相似點”昭然若揭，尤其是拿起別人的食物張口就啃的糟糕秉性。黃瀨不由啞然失笑：“但我不喜歡祥吾君，卻喜……嗯，不討厭你。”

不知不覺便踱到了沙灘上人少的地方，礁石錯落有致地綴在海邊，不太鮮艷的貝殼半埋在沙裏殘缺破裂。方才訓練流的一身汗被吹幹了些，黃瀨深吸口氣嗅了嗅海風，恍然覺得眼下的獨處時光有點兒微妙，盡管玩笑話照舊開，笑聲照舊響。

然而就在出神的幾秒鐘，經理小姐突然觸電般跳開一小步，皺了皺眉擡起一只腳看了看腳底：“噢，討厭，那是什麽？”像是踩到了不該踩的東西，好在沒劃破皮膚。黃瀨被吸引了註意力，定睛往那邊一看，沙裏有什麽東西正反著陽光，稍顯刺眼。

“玻璃瓶？誰那麽沒素質，亂扔垃圾。”他說著把惹事的東西拾起來，瓶口的軟木塞顯然沒了太大用處，瓶子裂了條縫，瓶頸還纏著根水生植物，裏面貌似還有什麽東西。

海登便也漫不經心湊過來，略顯嫌棄地將瓶子裏的玩意兒捏出來，端詳兩秒，表情不覺變了變：“我想，或許那‘沒素質’的家夥，就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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